宋朝时候,江南平江府有个长乐村,村上住着一位姓秋的老翁。他原是庄稼人出身,有几亩田地,一间草房,妻子已故,也无儿女。大家叫他秋公。 秋公喜爱栽花种果,凡遇见好花,不论身边有钱无钱,总要设法把它买来。人们又叫他“花痴”。日积月累,秋公弄成了一个大花园。 秋公用他毕生精力在园中辛劳,对花儿照料得十分周到。中午太阳毒,他就用棕帚蘸水轻轻浇花。 狂风暴雨来时,他就披蓑戴笠,在花间巡回。看见有被风刮倒的,便用竹子给撑起来。在夜间,还起来巡看几次。 秋公爱花如命,平生不折一花,不伤一蕊。怕人家损伤花朵,所以他的园子总不愿让人进来,就是进来了,也只许远看,不许近瞧。 偶尔有一枝花被人偷偷折去了,他就非常心痛,用泥把那伤口封起来,替花治伤,称为“医花”。 秋公还怕小鸟伤了他的花果,就用谷米来喂它们。那禽鸟却也有知晓,每日食饱,在花间低飞轻舞,婉转娇啼,并不损一朵花蕊,也不食一个果实。 园中结的果子又大又甜。成熟后,秋公把果子遍送邻家,余下的才去卖掉,维持温饱。如有盈余,就周济村中贫户。所以全村人都敬爱他。 一天,秋公正在锄草,忽听得一阵敲门声。开门看时,门口站着十来个如狼似虎的人,为首的嚷嚷说:“老头儿,快拜见张衙内,衙内看花来了。” 这张衙内是个宦家子弟,为人残忍刻薄,到处闯祸生灾。秋公知道他厉害,便婉言答道:“老汉园里不过是几株桃李,现下都已谢了,没啥好看的了。” 张衙内瞪眼嚷道:“我听得你园中好花很多,特来游玩,难道吃了你的!”说罢把秋公推在一边,带头闯了进来。 张衙内等进了园,只见牡丹种在草堂对面,周围有湖石拦住,花高有丈许,最低也有六七尺,花大如丹盘,五色灿烂,光彩夺目。众人齐赞:“好花!” 张衙内踏上湖石,攀住花茎,去闻花香。秋公慌了,急说:“衙内不要如此!” 张衙内见秋公不许他进来,心里已经有气,又听了这话,便怒道:“你这老头儿还要多嘴!我偏要闻!”一把将花折下,鼻子凑在花上乱嗅。 秋公捺住怒气,默默无言。这张衙内却又假装斯文,吩咐家丁去取酒来,赏花取乐。 张衙内和庄客团团围坐,猜拳行令,大呼小叫。秋公嘟起嘴坐在一边,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撵出去。 张衙内喝了一会酒,看看花木茂盛,就要秋公把园子卖给他。秋公听了,吃了一惊,答道:“这园是老汉的性命,如何舍得!” 随来的人连哄带吓,硬要秋公答应。秋公气呼呼地说:“说过不卖了,怎么还要问!”张衙内发火了:“你再说不卖,就送你到衙门!” 秋公气不过,想要抢白几句,又一想,他是有势的人,又醉了,怎好同他一般见识,且哄了他出去再说。便忍着气道:“衙内真要,今天也来不及了。” 张衙内欢喜道: “这才像句话,那就明天吧!”说着,起身要走。秋公只怕他们临走还糟蹋花,预先在花旁防护着。 不曾想,那张衙内真个踏上湖石要去采花。秋公急了:“衙内,你就饶了这遭吧!”张衙内喝道:“明天就是我家的了,便都折光,跟你有什么关系!” 秋公揪住他说:“就是杀了老汉,这花决不许你摘!”张衙内推不开秋公,便对手下说:“你们快给我摘,摘他个干净!” 家丁们应声上前乱摘。秋公急得叫苦连天,舍了张衙内,拼命去拦。扯了东边,顾不得西边,一时间,被摘下了许多花。 秋公骂道:“你们这班狗养的!我跟你拼了!” 说着向张衙内一头撞去,他的来势猛,张衙内又多喝了几杯,立脚不住,朝天跌倒。家丁一见齐喊:“不好了,衙内被打坏了!”赶来搀扶。 张衙内这一气可大了,抓住秋公,一顿拳脚,把秋公打得鼻青眼肿。家丁怕打出事来,把张衙内劝住。 张衙内气还未消,怒冲冲赶上花坛乱折乱攀,把满枝花朵,打得只蕊不留,撒满一地。这还不算,又向花中践踏一回。 秋公气得呼天抢地。邻舍们闻声赶来,张衙内瞪着眼说:“你们对那老贼说,如果把园子送我,便饶了他,否则,没他生路!”说完,甩袖而去。 邻舍们转身把秋公扶起,秋公放声大哭。大家劝慰他一番,才带上园门,各自回家。 秋公拾起残花,越想越悲切,放声痛哭起来:“花啊!我一生爱护,从不曾损坏一瓣一叶,哪知会遭此大难!” 秋公正哭得伤心,只听背后有人叫他,回头一看,却是一个女子,又不认识。 那女子问秋公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。秋公就把张衙内的事一一说给她听。那女子说:“老爷爷别伤心,你可要这花重开吗?” 秋公听了,心眼一亮,说道:“你有这样好心,我没别的好谢你,只要花一开,我便请你来赏玩。”那女子说:“好吧,你去拿碗水来。” 秋公满心高兴。但忽一转念:世上哪有这种奇事,莫不是见我哭了,故意取笑?又想道:这小娘子从不相识,哪会耍我!便转身取水去了。 秋公舀了一碗清水回来,抬头不见女子。只见那花儿都已开在枝头,而且比以前更艳。起初原本一色,如今都变作红中间紫,浅内添浓。 秋公又惊又喜,以为那女子还在花丛中,放下水前来道谢。可是寻遍园子,人影也不见一个。秋公又想:那女子必定到门口去了,该去求她传这个法儿。赶到门边,那门却又掩着。 秋公还以为那女子不辞而别,开门看时,门首站着两个老邻:虞公和单老,便问道:“你们可曾看见一个女子出门来,她朝哪儿走了?” 两个老头都说未见开门。秋公听说,心想:莫不是仙人下凡?就把救花的事向两个老头细说一遍。 两个老头都觉奇怪,便一同进园来看。秋公这时非常高兴,取出酒来,留两个老头在园内喝酒赏花。 秋公想到张衙内,心事重重。忽然,他自言自语道:“我平日心胸偏窄,只管个人享受,跟恶霸强占园子又有什么不同?以后要让大家来一同赏玩。” 虞公和单老回去一传,全村人都道是奇事。第二天,大伙成群来看,却怕秋公不许。哪知园门大开,秋公在门前笑脸相迎。 张衙内得到消息,起初不信,赶到一看,果然是实。他在惊奇之下,霸占花园的念头更急切了。 有个叫张霸的庄客,是衙内手下最狡诈的走狗,他立时想出一条毒计,扯了扯衙内,低声说:“衙内,我们走。” 张霸出了个主意,把秋公告到官府里去,说他妖言惑众,图谋不轨。这样,不仅夺得园子,还有赏钱。张衙内大喜,当即就写好状纸。 张霸来到平江府,加油添醋把事儿夸大一番。平江府大尹准了状,就派几个公差随张霸去捉拿秋公。 张霸先把公差请到张衙内府上,摆酒送钱,殷勤招待。公差们酒醉腰满,齐声说:“这点小事,衙内不用担心,包在我们身上。” 张霸领公差来到秋公园里。秋公还以为他们是来看花的,并不在意。谁知那伙人大喝一声,七手八脚将他绑了起来。秋公喊道:“我犯了什么罪?” 乡邻们都不服气,虞公和单老更为着急。虞公问道:“你们将他逮走,他到底犯了什么罪?” 公差瞪目横眼,大喝着说:“你们还要问?他犯的事不小,只怕连你们都有份呢!”说着,就把秋公连推带拉押走了。 虞公和单老放心不下,赶上去安慰秋公说:“是非自有公论,明天全村人具姓连名保结,管你无事。” 再说张衙内见大尹已把秋公逮捕入狱,不胜欢喜,便叫人备了酒菜,来到秋公园中,打算在花下尽情痛饮。 打开园门,不觉大吃一惊。原来枝头牡丹一朵不存,像前天打下时一般,落了满地。众人都暗暗惊奇。 有人说:“看来这老贼是有妖法的,不然如何只半天时间,又变这样了。”张衙内说:“他弄法儿,我们就赏落花。” 当时就铺设毡条,就地坐下,开怀痛饮。张衙内又拿出两瓶酒赏了张霸。 太阳落山,大家喝得半醉。忽然刮起一阵大风,把地下这些花朵都吹得直竖起来,眨眼间都变成一尺来长的女子。 大家正在奇怪,那些女子迎风一晃,都已长大,一个个姿容美丽。其中一个穿红衣的说道:“姐妹们,仇人就在眼前,不要让他们跑了!” 说罢,一齐举袖扑了过来。只觉寒风阵阵,冷气人骨。众人惊叫一声,撒了家伙,往外就跑,谁也顾不得谁了。 这些恶少,心慌意乱,走投无路,有被石块打伤脚的,也有被树枝抓破脸的,跌倒爬起,爬起又跌倒,只顾逃命··· 跑了一程,才收住脚。检点人数,不见张衙内和张霸。回头找吧,都吓破了胆,谁敢再去?只得回家再说。 一伙人回到家,叫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庄客,手执刀枪,打起火把,再到园内来找寻。找来找去,找到梅树底下,只见张霸死在地上。 火把照得满园通明,只是不见张衙内。这时牡丹又盛开枝头,众庄客个个称奇。 众人继续找寻。这园子又不大,三回五转,仍不见张衙内的踪影,难道是大风吹走了?女鬼吃去了?无奈,只得回去。 只见门外又有一伙人提着灯进来。正是虞、单两公和三邻四舍,听说不见了张衙内,进园来看热闹。 两老问明情形,惊讶不已。虞公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园门没人看守,也是我们邻里的干系。”这时庄客们也不像先前威风了,只好凭两老锁门。 众人刚要散回,忽然有个庄客看见槐树上挂着一顶纱帽,认出是张衙内的,便叫道:“大爷有了,那不是大爷的纱帽吗?” 庄客在四近寻找。不多几步,在墙角处有一粪缸,只见缸中一人,两脚朝天,不歪不斜,倒插在里面,早已动弹不得了。 庄客认得鞋袜、衣服,正是张衙内的。顾不得脏臭,上前把他打捞起来。虞、单两老暗暗称庆,和邻舍议论着回去了。 庄客们抬了张衙内尸身,在湖边洗净。庄上得到凶讯,合家大小哭哭啼啼地来收尸。一路上看热闹的人很多,都说死得好。 第二天,虞公、单老和邻舍等连名具保秋公。大尹已经知道昨夜园里发生的事,又怕百姓生事,便把秋公放回。 秋公回到村中,邻舍齐来迎接,还办了酒席,为秋公压惊。这时园中百花盛开,比原先还要繁茂。 从此,秋公又回到园里辛勤而愉快地劳动着。他把每年的收成,全都送给周围穷苦人家。人们为了纪念秋公,就把这长乐村改名为“百花村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