弄假妇人起源于周朝，时兴于隋唐，到宋代就已经很盛行了，特别是唐朝有了戏剧雏形之后，弄假妇人由歌由舞而涉足戏剧，这一条脉络沿袭下来，便是男旦的发展历史。这不否认早已存在的同性恋和以宗教祭祀为主的男扮女，但这些严格说都是广义上的。

我们继续来看一下文献记载，先看一篇1929年发表在《益世报》上的一篇文章：

相 公 堂 子

作者：怡翁

图片

传至清初，则女乐被禁，男乐取而代之兴盛起来，于是承奉宫廷娱乐的，有专用太监，名曰“南府”，其署曰“升平署”，（编者注：道光七年(1827)，宫廷为了节省开支，削减了机构，改南府为升平署。）这是在宫廷内的大致情况。

在民间者，有“相公堂子”，相公之名，在那个时候就“男妓”的别称，他们多聚集在韩家潭百顺胡同，即今日娼妓所盘踞之地（编者注： 即：八大胡同），门前挂“牛角灯”，书某某堂名，习惯称之“相公堂子”，又曰“私坊”。

图片

春风秋月，美景良辰，雪曲冰弦，绮筵橱战，亦极“画阁朱楼尽相望，红桃绿柳垂檐向”之盛世也。清朝有通例，凡官宦袭爵的人，不能嫖妓，如有越轨者必遭“折子”之祸（作者注：昔御史参官，写折本上呈，故曰折子之祸），故大员显吏，皆不敢入勾栏一步。但为找一个赏心娱情的地方，只有私坊最合适。所以“跨相公”之风风行一时。

图片

跨相公，即是平素赏识某个相公，凡遇有富豪官吏请酒豪筵，都可招来陪酒，如娼妓的“熟条子”（作者注：外叫娼妓称为条子，叫其昔日熟识的娼妓称为熟条子）。然而阔老豪吏，多以跨一二个相公为和时宜，不致遗笑为“怯肚皮”。此等相公均绮丽妩媚，绰约风流，性格温柔，舌锋巧俐，平时的服饰，也是力求风雅，不知者还疑为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儿了。

图片

天津某道台，初不知相公为何物，因朋友招去饮酒赴宴，见到相公以为是富家俊后生，见礼之后一交谈，才知道是下品职业，很惊讶，于是发了谕告，凡是从事相公的人，不准穿靴，只准穿花鞋，以示有别。所以当时在大街小巷，见有簇锦装扮的，就知道是相公了。

相公本名“像姑”取有似于女子之意，后来以音传讹，故读做相公。相公必能唱皮黄，或昆曲，此外还善书画，能诗词，会金石，能丝竹，能棋奕，凡是能用得上就学。相公所居住的地方很雅致清洁，不知道的人，还以为是文人雅客之居了。

每有客人来，也不过是做些文戏，趣味高雅的戏谑而已，如果有筵前佐宴，则会表演歌舞，有时让他们扮上戏妆，籍以取乐，相公所扮演的多为旦角，如《梅龙镇》的李凤姐等，这种扮装，名曰“华形头”。

图片

相公会根据客人的意思行事，如客人喜欢谈雅，他们则清衫白纻，如傍霜梅；如客人喜欢浓艳，他们则锦缀花团，如依雀扇，浅歌低酌，红润梨涡，嘘嘘莺声，依姿作态，这样的娱乐，有杂于扑朔迷离。而欲火贪泉，此情何已，偶一涉及肉体上之快乐，亦势之不可免者耳。客人有宠而代为赎身者，名曰“拔靴子”，又曰“老斗”。

图片

相公起多以云称，如“怡云”“桂云”“巧云”“素云”“菊云”等等，每次外叫不过收费八吊，车夫及跟役的饭钱，各仅六百文，由此而见费用有限，只是相公们奔走的都是权势，或卖官疏情者，多走其门子。比如有求某吏办事的，又恐见低，就设法探知其所跨的相公，送上厚礼，请相公代为说情办事，成功率很大。因此相公堂子，又是求名利的最近便门路了。

在以前的名流，如张之洞等，多出入其间，视为雅事，风气使然，也不足为怪了，现在坊间有《品花宝鉴》一书，所述多为当时相公的事，民国成立以后，开始明文禁止，而新陈代谢，换汤不换药，终未能干净到底。

图片

这篇文章中提到了一些名词和解释，很多都已经消失，且对我们来说都很陌生了，比如“华形头”“熟条子”等等，“老斗”这个词其实在很多地方都用，比如称呼外行，还有就是专门捧相公。关于老斗的来历，1948年《南京晚报》就有一篇解释文章，其中谈到：

作者：草衣

前清末叶，好男之风甚盛，一班士大夫阶级每有宴会，总是召伶人侑酒，谓之相公，而与相公交好者，则称老斗；人多不解这个名词的意义，实以科举时代，秀才俗称为相公，而在考场内服侍秀才的院卒，称门斗，此为相公与老斗名称的由来，然未免拟于不伦．存心开秀才的玩笑了。

图片

其实关于老斗的来历，还有一些说法，比如说，捧相公都是有钱的人，老斗以其财力成为捧像姑的后援。1924年的《京报》上也有解释说：斗是一种量具，伶有需，必斗应之，伶有缺，都必奉之，因此成为伶的宝库，取之不尽矣。大致说了一下关于老斗的来历，仅供参考，我们继续看一篇1938年在《青岛新民报》上发表的一篇文章，这篇文章中详细介绍了像姑的历史和情况，是比较有价值的一份史料：

作者：棣华棣华

图片

查像姑渊源，漫步可考，亦无写书记载，唯“品花宝鉴”稍涉及，却又甚简单。不过清季像姑多为伶工兼任，亦可谓旦角的副业，如朱莲芬、梅慧仙、杨朵仙、朱素云、孙怡云等均系个中翘楚。私坊子弟最讲究排场，举止豪奢，衣冠卻魔，不知道的总疑朱门阔少了。 

图片

像姑出条子，应招入室后，要挨次请安，即给贵族老爷们装水烟，略事周旋，遂由靴腰内掏出扇子，扇子上写剧目，请乞在座诸公点戏。至今有“割靴腰子”名词，实脱胎于此，一般是指像姑所穿花缎俏皮靴子而言，后成为嫖娼的术语。奇怪的是像姑见妓女必呼以姑姑、并忙屈膝问候，目睹殊甚，下贱卑鄙，实不解其奥妙，或许是妓女恨彼温柔狐媚，夺去猥亵生意乎？

自改元后，田际云组织正乐育化会，宗旨光明，始反对特别繁礼，继亦取消私坊，耻为人做玩物，出卖父母身体也。现代伶工一跃充“艺员”，声价倍起，与从前像姑身分，有天壤之别！然老辈伶工，仍有私坊子弟，即某伶亦系像站蜕化者也！

图片

从这篇文章中，我们可以大致了解了像姑的行动举止，很多老艺人都有回顾，在当时伶人的地位很低，见妓女都得毕恭毕敬地喊声姑姑，这种现象就是由像姑引起的，关于伶人地位低下，1935年的《北平晚报》也有回忆文章记载：

作者：辛

北京天津旧有相公堂，相公者像姑之习惯称者，尽以同性代异性，须眉而巾国之也，余于辛丑春间，有事到天津，交际应酬中见过几次。有时征歌侑酒，妓女与像姑一起召，妓女可以坐在后面座位上，像姑则只能一旁侍立，唱完了即离去。有个妓女跟我耳语，总是一番怨言，认为杂召不好，这样做有意羞辱她们，我不解其意就问她，她又不告诉我。

图片

图片

像姑一般选的美男子，以年龄十四五岁为最好，炫服丽妆，艳如处女，即长，多从事优伶，饰生或旦也。

图片

当时在闹义和团之后，两宫西去还没有返回，京津两地，被为八国联军所占领，他们居住久了，知道有像姑，认为是恶俗，让清政府赶紧取缔，因此驻京统帅及驻津都统衙门，同时下禁令，于是京津两地像姑算是绝迹了。

图片

文章中提到像姑一般是十四五岁的男孩，多从事戏剧的生或旦，这里提到的生是指小生。当时从事相公的就是以小生和旦角为主。

另外十四五岁男孩，再看看当下，一些唱男旦的，打着戏曲进校园、从娃娃抓起的旗号，向未成年男孩传授旦角，想想是否可怕呢？再看看一些家长打造出来的唱男旦的小孩，是不是很变态呢？他们培养的是什么？所以我一直在呼吁，未成年人要远离唱男旦的！

作者：聊

1

相公堂子的嫖客，大部分是那些进京应乡会试的先生们，尤以广东人为最多，也最占势力，（作者注：《连升三级》中的店家曾对王明芳说“上房是广东老爷们住的”，足见当时广东老爷们之声势矣。）道光年间，有一位广东人杨掌生，中了举人，到京会试，大逛相公堂子（作者注：这是捧角家的老前辈了。）他所著的《京尘杂录》在丁年玉筍志里，有一段描写他所赏识的一个相公鸿喜，（编者注：因描述鸿喜的文字中多文言文，故略。）

图片

这篇中提到捧角家，这是指捧伶人，有正常理智的群体，也有专门捧旦角的老斗，捧角家跟捧角嫁不同，捧角嫁是指当时的阔太太，阔小姐们捧男演员，特别是武生、小生。老斗和捧角嫁的共同点就是肯花钱，都有占有欲，是戏曲观众群中两个非正常群体，至今依然存在。

弄假妇人到相公堂子的兴旺，经历了一个漫长过程，最初的弄假妇人只是男人装扮成女人，以歌舞供达官贵族们消遣娱乐，戏剧形成之后，男扮女在戏曲舞台上也不是主流，更多的还是在秦楼楚馆，像姑们会点小曲小调的迎合客人而已，私寓主要还是明清时期流行，特别是禁女伶之后，男扮女成了主流，而伶人侑酒扩大化是在魏长生到北京以后。

男旦发展史

论男旦与坤旦

论男旦与坤旦 泛谈男旦

论男旦与坤旦 旦角的趋向

论男旦与坤旦 讨论男旦

论男旦与相公  弄假妇人

话说梅派男旦

话说男旦坤生

再说男旦

伶人伶事 之 弄假妇人与相公堂子

伶人伶事 之 男旦魏长生

伶人伶事 男伶与坤伶

伶人伶事 之 男女合演（上）

伶人伶事 之 男女合演（下）

《寻找杨荣环》系列：出科、组班、被困、提携、跨刀

与温如华先生商榷《近百年京剧旦角之客观演化》

辞去与回归的夫人名份

随笔：由醉丽君想到的

从童芷苓说戏聊到醉丽君